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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访校友何西来先生

发布时间:2010-03-12
来源:校友

                四十四年再回首

                     ——何西来先生访谈录

    何西来简介:

  1938年生,陕西临潼人,1958年毕业于西北大学中文系,留校任助教一年。历任中国人民大学文艺理论研究班研究生,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研究员、学术委员、副所长和《文学评论》副主编、主编及研究生院文学系主任,教授。中国人民大学图书资料中心学术顾问。

  1959年开始发表作品,1983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著有专著《新时期文学思潮论》、《探寻者的心踪》、《文艺大趋势》、《新时期小说论》(合作)、《横坑思缕》、《文学的理性和良知》、《绝活的魅力》、《艺文六品》、《论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剧学派》(合作)、《文格与人格—艺术风格论》,主编《新时期文学与道德》(合作)等。

  通完电话,正在何老家楼下的电梯门口。很意外电梯门一开就碰上了何老:“呀哈,你们好啊!”——穿着运动鞋和运动裤,立着一米八几的身子。我们又惊又喜,忙称呼“何老师”,现在想想,似乎叫“师兄”更确切些,尽管与何老有将近50岁的差距,或者可以叫“大师兄”。四楼, 电梯到了,何老领着我们走进了这栋老式的楼,走进了他的世界……

◆ 初 到 人 大

  记者(以下简称记):(我们向何老送上了人大七十周年校庆的一套明信片,何老饶有兴致的翻着)最近几年人大校园变化很大,何老师去看过吗?

  何西来(以下简称何):去过的,人大我是经常去的。不过当年我在人大读研究班的时候,是住在张自忠路那边的。知道吧?

  记:知道知道!就是铁狮子胡同。您当时读书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呢?

  何:(把头往后一仰)啊,我是五十年代末到的人大,读的“文艺理论研究班”。当时还没有中文系呢。这个研究生班是在当时的中宣部副部长周扬的指示下建起来的,是文学研究所(社科院文学所的前身)办的,最开始打算和北大合作,没谈成,人大接过来了。当时人大的校长就是吴玉章。这个研究班阿,主要是根据当时反修的需要,要培养无产阶级的文艺人才。我们是第一期的学生,班主任是何其芳,副班主任是何洛,一共就是四届。

  当时在这个研究班读了四年,就住在铁狮子胡同,人大主要就是管我们吃住,教学是直接由文学研究所负责的。我就住在最东南角上,二层。

  记:文学研究所办的第一届研究班,招生的要求一定很高的吧?

  何:是有资格要求的。要是共产党员,还要有2年以上的教龄或者工龄。我刚从西北大学毕业一年,只有一年工龄,但也来北京参加了考试,最后算是被“破格录取”了吧,哈哈。我们一个班最初进来的时候有30多个人,最后读完四年毕业的只有20多个了。这个班上的同学年龄差距很大的啊,最大的有40多岁,我呢,二十出头,是最小的,同学们都叫“小何”“小何”的。(笑)

◆ 沐 浴 春 风

  记:当时上的都有哪些课程呢?

  何:我们也上古典文学、外国文学、文艺理论和美学。何其芳是我们的班主任,上课的老师也都是他定的,都是当年国内最顶尖的学者。像我们的希腊悲剧,荷马史诗,是罗念生上的;法国文学,莫里哀,是李健吾上的;德国文学呢,是冯至上的;还有,嗯,印度文学请的是季羡林,丹麦文学请的是叶君健,给我们讲楚辞的是游国恩,讲诗经的是余冠英。像讲《西厢记》的王季思老师啊,每次都是从广州坐飞机飞过来给我们上课,上完又飞回去。何其芳为了保证教学质量,是下了很多功夫,不惜重金,给我们上课的老师的待遇都非常好。

  记:(十分羡慕地感叹道)现在的学生只能在书本上看到这些大师了。

  何:(笑)我还记得吧,我们去听朱光潜先生美学史的课,他长着一个苏格拉底式的脑门,头发都白了,讲课特别的严格,总爱顺着名单一个个的提问。有一次问到我,是关于亚里士多德的《诗学》的问题,我是看了书的,最开始觉得答得还不错,但他步步追问,问得我最后都说不出话来了。

      还有像李健吾先生,每次讲课都穿着西装,但是他比较胖,穿起来显得快撑破了一样。他上课的时候很有激情,讲到莫里哀的戏剧的时候,有时还给我们表演一段,学着贵妇人的样子。(笑)

  记:这么多的名师,哪一位对您的影响最大呢?

  何:还是何其芳的影响最大。他是我们的班主任,也给我们上课,整个研究班的设置、教学、和教育风格,都是何其芳先生定下来的。他当时的想法就是,要一流的授课老师,要囊括古今中外的教学内容,过去的理论和新兴的思潮并重,他请的老师很多都是当代思潮的代表人物,包括一年很年轻的老师。还有就是毕业以后,我和王春元两个人被他招进了文学研究所做了研究员。

◆ 窗 里 窗 外

  记:您在59年进入文学研究班,那个年代和现在的情况有很大区别,当时的社会环境给你们的读书生活带来了什么样的影响呢?

  何:那时正是大的局势动荡的时候啊。58年大跃进,到59年是庐山会议、反右倾,接下来是三年困难时期。我们入学的时候每人每月有36斤的粮食定量,后来要减,很多人都减到只剩20来斤,很多人都浮肿了,可是他们认为年纪最小的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同意减我的量,我是班上唯一一个保持了36斤定量的人。可是就是这样,我也常常觉得没有劲,要上楼回宿舍都难。但我至少没有浮肿。所以那段时间我们不搞运动,就是好好读书。

  记:那除了上课读书以外,就没有别的活动了?

  何:有啊,我们会一起去北京人艺看戏。我们还写文章,我们班有一个集体笔名叫“马文兵”,就是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一群小兵的意思,在六十年代初的文坛上小有名气,主要写的是“反修”的批判文章,里面的观点现在看起来就很不一样了。当时写“反修”文章写得太多,耽误了学习,所以我们一致要求将学制延长一年,所以我们本来应该修业三年,但是最后读了四年。我们这个班,出了不少80年代中国文艺界的骨干,有全国性的影响。像人民日报的廖俊杰,像戏剧界的谭霈生。06年的时候,我们办过一次聚会,只来了十多个人,好几个都已经过世了。(语气略为沉重)

◆ 寄 语 年 轻 一 代

  记:对于像我们这样,正在接受教育的文学院学生,您有什么建议和期望吗?

  何:当代的中国文学不景气,诗歌、小说等都有走向歧途的倾向。我的观念是,文学是要经世致用的,文学应当关心国运民生。文学有发愤抒情的功能,但这种抒情绝对不是只限于个人的狭小天地里;文学可以玩,但不能都玩。文学作品要关注大众,它是要给大众读者看的,就应该从大众中来。文学的灵感来源于社会的潮流发展,文学的创作也要与其一致。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可以做的事情很多,但知识分子有承担民族思考的使命,既然接受了这样的教育,就要有责任感,要有益于社会。这是我的信念,也希望年轻人能够听取。

结语:  随着采访的进行,天色也渐渐地暗了。夕阳似乎就要融入小窗外的护城河里去。就在采访结束之后,何老仍然意犹未尽地跟我们讲起了当年毕业之前,人大吴玉章校长本想留他在刚成立的中文系里任教,但最终还是去了文学研究所的事。“我和人大还是很有感情的。”何老说道。我们提出要合张影,何老爽快地答应了,便拉亮了房间里的灯。橘色的灯光淌过木制的书柜,满墙满屋的书和朴素简单的家具,充满了这个小小的房间,平实而温暖,恰似那用岁月酿成的如歌的智慧人生。

采访者:林晴   包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