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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专访】55周年院庆之刘梦溪院友专访

发布时间:2015-12-31
来源:刘梦溪

刘梦溪:著名红学家,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61级本科生。

2015年10月31日,在文学院55周年院庆即将到来之际,我们有幸聆听了刘梦溪先生关于《国学与六经价值》的讲座。讲座结束后,我们在送先生回去的路上进行了简单的采访,经过一天的奔波授业,先生的体力明显有些吃不消了,但他仍然和蔼认真地为我们解答了一些疑问,使得这一趟归程显得十分轻松愉快。

求学之路

刘梦溪先生原籍山东,生于辽宁,自幼便十分喜爱读书,在谈到读书的问题上,先生回忆起当年在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读书的日子,那时候他读书的方向主要有两个,一方面是中国古典文学,而他最感兴趣的是关于中国文学批评史的部分,另一方面是西方哲学和美学。先生读书很刻苦,一天之中的时间基本上都花在读书上,读书的时间很长,但他却乐此不疲,甚至为了读书放弃了寒暑假回家休息的时间在学校读书。先生说,那时候图书馆有规定,学生一次只能借五本书,但因为他十分喜爱读书,系主任对他照顾有加,允许他一次借二十本书。假期的时候他会为自己提前开好书单去图书馆借书,抓紧一切时间阅读。他也很清楚自己读书的目的,为了补充基础知识、夯实基础,他把必须读的经典名作一一读完,为了研究的课题,他也会借阅一大批关于特定方向的书进行补充。先生嗜书如命,终日与诗书相伴,视书为良师益友。


大师研究

刘先生在学术研究上涉猎较广,在文学、美学等方面的研究上成就颇丰。其中,尤以红学研究、传统文化和文化传统重建及国学研究最为显著,曾先后发表过多篇优秀论文,并著有《中国现代学术要略》、《传统的误读》等经典研究专著,可谓著作等身。

刘先生此次讲座主题为国学和六经的价值论理,讲授期间,他反复强调六经为立人、立国的基本价值理据,并为我们点明了包括诚、信、敬、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和而不同等在内的价值理念内核,使我们受益匪浅。采访期间,我们先后就讲座内容作了多个问题的询问,而刘先生亦引经据典,一一为我们解释清楚。



国学研究

首先,众所周知,近些年来“国学热”逐渐成为了一种潮流,但令人遗憾的是,国学究竟是什么,怎样才能真正办好国学教育始终未能得到很好的解决。刘先生说道,自梁启超在与黄遵宪的通信中第一次提到“国学”概念起,关于国学的讨论就始终未曾停止,众说纷纭,而先生则赞同马一浮先生在1938年提出的国学新概念,即所谓国学,乃是指六艺之学,六艺可统摄诸子,与学者乃至一般民众都有密切的关系。所谓六艺,即孔子所说礼乐射御术数,而根本仍在于研读六经(《诗》、《书》、《礼》、《乐》、《春秋》)以求得具有普适意义的永恒的价值理念来立人、立国。据先生说,在二十世纪的学者当中,能够完成自我超越的学者,马一浮是一个。尽管有些学者并不赞同“六艺之学为国学”的观点,但杜维明先生和汤一介先生是赞同的。关于国学内涵精神的讨论在先生2006年发表的《论国学》及后来出的书《论国学》中都有着详尽具体的阐释。

讲座上刘先生对六经价值理念的阐述亦十分细致,但仍不免与我们的理解存在差异,这是人与人之间对话交流普遍存在的问题,而我们有幸通过反复交流以达到趋向共同理解的效果。在这里,我们主要就“敬”和“和而不同”向老师提出了两个问题。

首先是关于“敬”的问题,他认为,“爱”和“敬”往往是联系在一起的,“爱”是缠绵的,而“敬”是一种庄严的、理性的东西,它是人们不自觉产生的东西,这种“敬”不是他人的,而是自己的“敬”外化的表现。在亲情中,“爱”和“敬”是相结合的,父母在接待客人时说话的声音、得体的语言、处事的方式、礼貌的态度,父母的典范在孩子身上的发用,其家学和家教对孩子都会产生潜移默的影响,并产生出一种“敬”。在爱情中,“爱”和“敬”也是联系在一起的,先生认为,有“敬”的爱情更加长久,《红楼梦》中贾宝玉和林黛玉的爱情之中也有“敬”的产生,两人的爱情也因此最终升华成诗意的境界。当然,“敬”的产生也需要较高的道德修养,或者后天的不断接触和学习方可获得。

其次,我们在为数不多的时间里简要询问了关于“和而不同”的深入理解。刘先生认为,所谓不同乃是在大同之下出现的,世上不同之处远少于相同之处,正所谓天下同归而殊途,而承认不同则是实现“和而不同”的前提条件。对此,先生再次提到其在讲座黑板上写下的“有象斯有对,对必反其为,有反斯有仇,仇必和而解。”故在“不同“之间斗争之中最后仍是走向了和谐与消解的,即所谓“和而不同”。



国学教育

现阶段中国国学院的国学教育应首先明确设立经学部(六经为主,研究经学流变)、小学部(音韵学、训诂学、文字学)、国学教育部(研究国学怎样与一般民众发生关系,以求得基本国学的教育普及)。刘先生主张应该从众多研究生中选拔为数不多的最为优秀者进行专业化培养,时间最好为5至8年之久,唯此方能培养一些研究学家,而大师级的研究成果才有可能出炉。这种和文、史、哲分科专门教育不同的教育理念倘若真正贯彻于实践之中,或许真能为我们的国学事业做出巨大贡献,我们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刘先生还提到,现在一些设立了国学院的大学,正在致力于推动教育部、国务院学科组正式批准设立国学一级学科,并授予“国学博士”、“国学硕士”的称号。但在刘先生看来,此事万不可行,他认为那将是一个不审慎的决定,既是学科建设的不审慎,又是人文教育指导思想的迷失。他说人们要思考一下几个问题“如果设立“国学博士”,那么文史哲的博士,文学博士、历史学博士、哲学博士,还要不要存在?如果存在,国学博士涉及的研究对象和文史哲各科的研究对象,还有没有分别?他还举了几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国学院的博士候选人论文写的是李白和杜甫研究,文学院的另一候选人写的也是李白和杜甫研究,答辩如果通过,为什么一个授予国学博士,另一个却授予文学博士?这个区分在哪里?哲学、史学同样有此问题。因此为学生授予”国学博士“等称号,显然是说不过去的。在现代学位制度的背景下,“国学博士”其实是一个不通的概念。

另外,关于现在的小学、中学、大学一二年级设“国学科”而施“六艺之教”一事,刘先生认为可行,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化难为易,编订出合适的教材。刘先生指出,编订教材的原则应该是简而不繁,由浅入深,选本以白文为主。入手还是通过《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四书”,而尤其以《语》、《孟》为取径,更为便捷。所以,小学应以诵念《四书》为主,初中巩固《四书》,同时初涉《六经》简选本,使诵念和讲解适当结合。高中《四书》、《六经》之外,应兼及庄老诸子。都是简读、选读,并不复杂,也无须花太多的时间。大学一二年级可稍稍接触经解,顺便寻览学术史的流变,包括宋明儒的著作,老庄佛学的代表著作,及前四史等。这些科目都叫“国学”,也都是选读选学,力求做到让学生们简读简学,轻松地读,轻松地学,而并非要花很多时间,更不是要“皓首穷经”。需要明确的是,国学教育主要是经典的熏习,且以不影响其它学科和现代知识的吸取为条件。如果能够循序渐进,持之以恒,潜移默化,长期熏习,则中国文化的源头经典、固有的文化传统、民族的精神义理、古贤往圣的德传血脉,就和当代人不期然地连接起来了。这也显然是教育部门应该及早做起来的事情。


国学大师

近代以来,国学研究的大师愈发的少见,而刘先生对于国学的另一贡献就在于对近代国学大师的深入研究,其中尤以对王国维、陈寅恪、马一浮的研究最为显著。

采访过程中,我们就陈寅恪先生进行了简要的对话,据刘先生介绍,陈寅恪先生的为学境界和人格精神是分不开的,可以说互为表里,内外无间。现代学者中,很少有像寅恪先生的著作那样,里面蕴含着一种巨大的精神力量和人格力量,有时你甚至会感到这种力量过于滞重,仿佛不是每一篇文章,或每一句话,而是每一个字都有千钧之力。说道寅恪先生的为学境界和人格精神,都表现为哪些具体特征?什么是他的文心诗骨的力量源泉?

首先,寅恪先生是最具忧患意识和悲剧意识的学者。有的论者从心理学和病理学的角度加以解释,认为寅恪先生长期双目失明,后来又跌断腿骨,必不可免地会影响到精神世界,因而产生消极悲观的情绪,自属可以理解。也许这样分析不无道理,但毕竟不是主要原因。实际上,寅恪先生的忧患意识和悲剧意识来源于对中国历史和中国社会的深层了解,特别是对晚清以来百年中国文化与社会变迁的深刻了解,是一种文化情结。实带有理性认知的自觉性,而非一时一事所引发的情绪。

其次,寅恪先生视学术文化为自己的生命,治学的目的就在治学的过程之中,从“不藉时会”,“不假手功名”,不受世局及外缘的熏习影响。

第三,寅恪先生峻洁的操守和寂寞勤苦的学术风范,与江西义宁陈氏的家学渊源有直接关系。刘老师举了这样一个例子,晚年的寅恪先生在忆及家世经历时,曾这样写道:“寅恪幼时读《中庸》至“衣锦尚纲,恶其文之著也”一节,即铭刻于胸臆。父执姻亲多为当时胜流,但不敢冒昧谒见。偶以机缘,得接其丰采,聆其言论,默而识之,但终有限度。今日追思,殊可惜矣。至寒家在清季数十年间,与朝野各方多所关涉,亦别有其故。先祖仅中乙科,以家贫养亲,不得已而就末职。其仕清朝,不甚通显,中更挫跌,罢废八稔。年过六十,始得巡抚湖南小省。在位不逾三载,竟获严谴。先君虽中甲科,不数月即告终养。戊戌政变,一并革职。后虽复官,迄清之末, 未尝一出。然以吏能廉洁及气节文章,颇负重名于当代。”试想,“以吏能廉洁及气节文章,颇负重名于当代”一语,出自寅恪先生笔下,是何等分量。兹可见我们的大史家是以一种“负气”般的自觉,来承续义宁一门的家风的。

刘先生通过以上三点为我们介绍了一代国学大师陈寅恪先生,使我们有了一个走近陈寅恪先生学术世界的机会。

结语


先生认为,马一浮、熊十力等国学大师对“国学”的研究为如何回归中国原初的精神、并对其进行重新的理解和诠释开辟出新的思想格局有重要的意义。以经学为中心,建立六艺体系是国学精神的基础,也是专门研究国学的重要参照。

采访结束后,先生殷切地叮嘱我们要珍惜大好的读书时光,利用好人大优越的教育资源,不断积累知识、充实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