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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电影、拍电影、去游玩   李思孝 

发布时间:2024-10-17
来源:

看电影、拍电影、去游玩

李思孝 

文研班3年,正值经济困难时期,粮食定量下降(我从36斤降为30斤),饭菜没有油水,整天饥肠辘辘,吃不饱,不少人得了浮肿。领导上号召“四省”(省粮食、省棉布、省开支、省财物)和“五不”(不抽烟、不喝酒、不下馆子、无事不上街、可买可不买的东西不买)。但不少同学还是上大街排长队,哪怕买到一根油条,一个火烧,半斤白糖,一斤奶粉,以便缓和饥肠难耐之苦。到丰台黄土岗公社去帮过一次秋收,到手的玉米和白薯,看旁边没有人,就往嘴里塞。1961年6月22日早晨,睡双层床上铺的我,坐起来穿衣服,头一晕便从床上摔了下来,幸亏是木板地,否则不堪设想,这都是饥饿的缘故。但也有好处,没有政洽运动,没有大的生产劳动,上面号召劳逸结合,所谓“逸”就是不活动,不看书,在家休息。那时晚上经常停电,就躺在床上,天南地北地瞎聊,内容之一是“精神会餐”,每人都说自己家乡那些好吃的东西。我家乡甘肃比不上江南,好吃的东西不多,我就把曹禺的话剧《北京人》搬出来,剧中有位美食家江泰,他吃遍北京所有的老牌菜馆,对哪家有什么名菜,如数家珍,比如铁一号隔着马路东边的灶温食堂,它的拿手菜是烂肉面,可是实际上,当时的灶温食堂,早就不供应这种菜了。

老躺着闲聊也腻得慌,那怎么办?看电影去。

(一)看电影

住在铁一号,看电影非常方便。往北去一站多路就是新建的交道口电影院。往南两站地就是繁华的东四,那里有蟾宫和明星两座旧电影院异在它们中间还新建了一座“东四工人俱乐部”,经常放映电影。那时我们研究生每月可以领到42元的津贴,经济上不成问题,而且凭着学生证可以买到半票。于是,看电影就成了我们学习、休息的双料去处和内容,我班有位同学创下一天连看4部电影的全班记录。

那时的电影界适应新的形势,出现了一些可喜的变化。

一是1961年6月,中宣部召开全国文艺工作座谈会,和文化部全国故事片创作的“新侨会议”,贯彻执行中央制定的“文艺八条”和“电影工作三十二条”,提出电影的“四好”原则,即好故事、好演员、好镜头、好音乐。周恩来总理提出,建国十多年了,为什么电影院里还挂着苏联电影明星的照片,而没有我们自己的明星?1962年3月,周恩来、陈毅、聂荣臻在“广州会议”上为知识分子行“脱帽”(资产阶级之帽)“加冕”无产阶级之冕)礼。此后,人们惊奇地发现,电影院里挂的,已不再是外国的明星了,而是新中国自己的明星了,他们之中,既有30年代的老将,又有60年代的新秀,一共22名,堪称红色明星。男星是赵丹、孙道临、崔蒐、谢添、陈强、于洋、张平、王心刚、庞学勤、李亚林;女星是白杨、张瑞芳、上官云珠、秦怡、王丹凤、于蓝、田华、谢芳、张园、金迪、祝希娟。这些明星都是一些著名影片的主角,他们以自己的精湛技艺,赢得了观众的喜爱,可以说是名至实归,有口皆碑。

二是继1959年国庆十周年献礼片大丰收之后,又出现了一批质量较高的影片,如《甲午风云》、《革命家庭》、《达吉和她的父亲》、《枯木逢春》、《停战以后》、《南海潮》、《燎原》、《冰山上的来客》、《野火春风斗古城》、《小兵张嘎》等,有些是戏剧片和歌舞片,如《杨门女将》、《洪湖赤卫队》、《小刀会》、《关汉卿》、《窦娥冤》、《杨乃武与小白菜》等。还出现了一些轻松活泼的喜剧片、生活片,二如《锦上添花》、《女理发师》、《大李小李和老李》、《哥俩好》等。有些过去被批判和禁演的影片,也拿出来公开放映,如《洞箫横吹》、《情长意深》、《青春的脚步》等,人们发现,它们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可见过去的批判很多是鸡蛋里挑骨头,吹毛求疵。这一时期,大量进口了一些外国影片,最多的是苏联影片,其中,根据名著拍摄的影片占子半壁河山,著名的有《上尉的女儿》(普希金)、《外套》(果戈理)、《木木》(屠格涅夫)、《偷东西的喜鹊》(赫尔岑)、《白痴》(陀思妥耶夫斯基)、《白夜》(陀思妥耶夫斯基)、《复活》(列夫·托尔斯泰)《带阁楼的房子》(契坷夫)、《福玛·高尔杰耶夫》(高尔基)等。翻译的日本影片也不少,如《没有武器的斗争》、《千羽鹤》、《没有太阳的街》、《二十四只眼睛》、《这里有泉水》等。墨西哥影片,是我们过去引进最早的,如《生的权利》早己脍炙人口,这一时期引进的也不少,如《珍珠》、《躲藏的天堂》、《失去的琴声》、《勇敢的胡安娜》等。西方国家中,除了一些改编的名著,如《理查三世》;(莎士比亚)、《十字军》(密支凯维奇)、《红帆》(格林兄弟)、《可尊敬的妓女》(萨特)外,还有些反映现实的优秀影片,如《她在黑夜中》(意大利)、《献给检察官的玫瑰花》(西德)、《骑车人之死》(西班牙)、《仅次于上帝的人》(法国)等。有些国家的影片,好像第一次看到,如挪威的《如此一个夜晚》、希腊的《血的圣诞节》、捷克的《罗密欧、朱丽叶与黑暗》、阿根廷的《大墙后面》、智利的《圣地亚哥之行》、还有阿拉伯国家的《阿维森纳》、《巴格达窃贼》、《阿尔及利亚姑娘》等。甚至还有一部美国影片《社会中坚》。

这些影片中,有的我很喜爱,看了两遍。如《枯木逢春》写江南农村战胜血吸虫病的故事,非常感人,影片中苦妹子的扮演者,不是专业演员,而是体育学院的一名学生尤嘉,她演得非常好。表现芭蕾舞演员人生遭遇的英国影片《红菱艳》,也是我喜欢的。英国的另一部影片《冰海沉船》,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半个多世纪后,这一题材又被美国重新拍摄,这就是著名的《泰坦尼克号》。日本影片《这里有泉水》,跟我喜欢的苏联《乡村女教师》一样,也是表现乡村教师题材的,也是很有抒情意味的音乐片,片中始终贯穿着日本人家喻户晓的一支名曲《红蜻蜓》的旋律:

晚霞中的红蜻蜓呀,请你告诉我,

童年时候遇到你,是在哪一天?

而且还穿插了海顿、莫扎特、贝多芬、舒曼、斯特劳斯、柴可夫斯基等音乐大师的一些名曲,如男女主人翁在谈恋爱时,伴奏的是贝多芬的F大调小提琴浪漫曲,而贝多芬第九交响曲的《欢乐颂》,则是响彻全片的主旋律。看这样的影片,不啻是极大的精神享受。我是在金秋时光,在北京音乐厅看这部影片的。看完影片,已经夜深,我没有搭车回校,而是经过长安街、天安门广场步行回校,边走边吟咏出这样的诗句:

从音乐厅出来,带着袅袅余音;

金凤迎面拂来,恍忽如临梦境。

 

夜色如此平静,苍空多么深沉;

我赞叹,我低吟,心如潮涌,步似流星。

 

音乐给我激情,胜似花、酒、甘霖;

人生多么美好,要把她抱得紧紧。

 

涤荡污浊的渣滓,让心灵圣洁、纯净;

有如处女的肌肤,有如婴儿的笑容。

值得一提的是,1963年10月,我们从文研班毕业,正在等待分配期间,曾到苏联展览馆看了四部内部电影,即苏联的《晴朗的天空》、《雁南飞》、《士兵之歌》、《第四十一》。此前,《文艺报》已经发表了张光年批判这些电影的文章《现代修正主义的艺术标本》。文章发表前,张光年曾到我们文研班来讲过一次,意在征求意见以据说文章的标题是周扬最后改定的。周扬不愧是张光年所谓“革命风雨路,文坛智慧星”,题目改得鲜明有力。被批判的这4部电影,都是苏联著名导演,格里高利·丘赫拉伊导演的,他被称为苏联“新浪潮派”的代表。看了这4部电影,我都特别喜欢,我不知道它的“修正主义”究竟在什么地方?这一问题引起我很大兴趣,趁着尚有空闲时间、便到图书馆阅览室去翻阅苏联杂志,那时人民大学订购了许多俄文杂志协我在1962年第5期《电影艺术》杂志上,看到一篇题目为《维莱普尔镇的一次讨论》(диссияВВилЬпрэ)文章。维莱普尔是法国巴黎近郊的一个小镇,当时法国“新浪潮派”的电影代表人物克洛特·沙布拉勒,正在那里拍摄自己的新片《阿菲利亚》,沙布拉勒的代表作《可爱的女人》我国早有翻译公演过,我也看过,很不错。当时丘赫拉伊正出席“巴黎马克思主义思想周”举行的有关电影问题的讨论会。法国大学共产主义者联盟的机关报《柯垃尔特》(кларэ),不知法文名字是什么)杂志,便把他请到维莱普尔镇来同沙布拉勒见面,这样,苏、法两国的“新浪潮派”电影的代表人物,便在小镇的一个小饭店里展开了一场讨论,《柯垃尔特》杂志对这场讨论作了简短的摘要报道,苏联《电影艺术》杂志把它翻译并刊登出来。我把它译成中文,供自己研究。讨论主要围绕着主观和客观,以及是否需要“英雄主义”这一问题展开的,双方的观点,好多是针锋相对的。丘赫拉伊反对纯客观主义,主张英雄主义,他说他拍的这几部影片就体现了他的这一思想。他指出:“依我看来,在艺术家身上应结合3种品格:天才、个性和公民性。艺术家应该是公民认借助天才,他表现出其他两种品格。但是,如果这三种因素中一种不具备,那么就不成其为艺术家”。针对有人责备他把苏联生活理想化,他回答:“为教堂服务的神父,但不为上帝服务,就不是好神父。把权威看得比真理还重要的共产党员,就不是好党员。”

根据这些言论,我觉得丘赫拉伊还是很正统的,我们过去批他,说明我们太极“左”了;我也极“左”过,曾把“为教堂服务的神父,但不为上帝服务,就不是好神父。”作为“人性论,,批判过,其实,作为上帝子民和代言人的神父,他的天职,就是为上帝服务,教堂不过是传达上帝旨意和《圣经》的载体,光为教堂服务,岂不是本末倒置,袭读自己神圣的职能。比如爱,总不能光爱自己或自己的亲人,而不爱别人吧?周恩来说过,看了《达吉和她的父亲》,很感动,想哭,但哭不出来,因为这正是导演王家乙预设的效果和结局。如果哭出来、那就是“人性论,就是修正主义”。

你看,理论达到了何等荒谬的程度。

除了看电影、我们还参与了一次拍电影的活动。

(二)拍电影

1962年,“八一”电影制片厂想拍摄牛部内内蒙古牧民反抗封建王爷,进行革命斗争的影片。其中有一场戏,是1926年3月18日,到北京段棋瑞执政府门前请愿,遭到警察枪击,导致47人遇难,150多人受伤,史称“3·18惨案”。而段棋瑞执政府,正是我们现在生活的校园,所以“八一”电影制片厂就地取材,要我们与他们合作,来拍好这一场戏。当然我们所能做的,只是提供当时的校门和门对面的影壁,并扮演请愿的群众而已。

这部名为《鄂尔多斯风暴》的电影,是由郝光编剧,云照光导演,男女主角分别由温锡莹和王晓棠扮演。1962年4月13日,“八一”电影制片厂专门有人来到铁一号,向我们介绍了电影的故事和注意事项。大家听完后都很激动和兴奋,迫切期盼拍摄的日子赶快到来。

4月15日是星期天,天气晴朗,从早晨开始,我们铁一号所在的张自忠路(纪念抗日殉国的张自忠军长而得名),东起十条,西至宽街,全部封闭,禁止通行,13路公交汽车也临时改道。原来平坦的柏油马路,全铺上厚厚一层沙土。大门左右两旁的一对石狮子,不知为什么没有派上用场,被罩起来,另做了两尊假石狮子,代替了它们。大门口挂起了临时政府的牌子和北洋军阀时代的红、黄、蓝、白、黑五色旗。还竖起了一座高高的拱杆。总之,一切都回到了20世纪20年代北京的原貌。

这一天,住在铁一号的语文、新闻、历史档案3个系的400多名学生,5点多钟就起床了,提前吃了早饭,然后开始化装。所谓化装,不过是在提前运来的一大堆衣裳中,找自己合身的穿上变成旧时学生模样而已。我穿了一件青绸长袍,围了一条白色围巾。小时候我倒是穿过袍子,解放后再也没有穿过,一律穿学生制服,没有制服就穿对襟汗衫。穿精致的长袍,在解放后算是第一次。令人高兴的是,4月15日这一天,正好是我的24岁生日,我有点返璞归真了。其他同学的打扮,多种多样,有的长袍马褂,有的西装革履。女同学清一色的英丹士蓝或月白色的旗袍,有的外罩白线外套。一眨眼的功夫,大家全变了样,其滑稽相,令人忍俊不禁。当然,由于作为道具的衣衫不够,有的同学也有保留现在原装的,毕竟我们是群众,是配角,可以滥竽充数,无所谓的。

从上午8点开始,正式进入拍摄现场,街上有行人和人力车驶过,温锡莹扮的蒙古牧民牵着一头骆驼来了,渐渐地请愿的学生队伍来了护各色市民老百姓也参加进来,一位老教授站在台阶上发表激昂慷慨的演说,群情激愤了,旗帜摇晃了,口号声震天响,人群开始涌向执政府,人群跨过了铁栏杆,一大批的警察、宪兵向人群挥动着大刀、鞭子,接着是清脆的“砰!砰!”开枪了,人群开始混乱了,互相碰撞,互相踩踏,惊叫声,呻吟声不绝于耳。像经历了一场噩梦,一场喧嚣的暴风雨平息后,是死一般的沉寂,她上有鲜血的痕迹,有丢失的帽子、鞋子、眼镜、钢笔、书本、笔记本及其他东西,一片狼藉……

从上午8点到下午1点,足足拍摄了5个小时,大约拍了七八个镜头,这些镜头和画面加起来,放映时也就几分钟,却动用了这么大的人力、财力。虽说拍摄的外景,多用自然光,但工作人员仍然使用了高度聚光装置和锡板反光装置。可见拍电影是多么不容易!

今天,5个多小时都是紧张地站立、走动,加上太阳炙热,的确很累。拍完后,卸了装,赶紧吃饭,然后就是蒙头大睡。

那时扮演群众没有任何报酬,一个多月后,5月16日晚上,“八一”厂请我们看了一场歌剧《红珊瑚》的演出,算是对我们的答谢。

这就够了。它仍然是一个难忘的记忆,永远铭刻在我的脑海中。

(三)去游玩

在文研班时,还没有现在产业意义上的旅游,但出去游玩还是有的。多是利用每年一度放春假的几天时间。1962年,国民经济开始好转,人们能吃饱饭了,于是滋生了游玩的念头。学校领导审时度势,顺应民意,于1962年4月6日组织大家去游十三陵。铁一号3个系的400多名师生,包了4辆大型轿车,排成一字长龙,浩浩荡荡,向十三陵开去。

十三陵也叫明陵。明朝270多年共有16位皇帝。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的陵墓叫孝陵,在南京,明惠帝建文下落不明,没有坟墓。明景帝景泰的墓在北京玉泉山,其他13个皇帝的墓,都建在北京城北约45公里天寿山麓的一个弧形地带上,故曰“十三陵”。

十三陵最大的一座是明成祖朱棣的长陵,是他逼走了他的侄儿建文帝,夺取了王位,把首都从南京迁到他燕王所在地的北京,他的陵墓当然是最大的,他的子孙谁都不敢超越他。但我们这次游十三陵的重点并非长陵,而是定陵,即万历皇帝朱翊钧的陵墓,它是十三陵中仅次于长陵的一座,因为朱翊钧十岁登基,在位45年,是明朝在位最长的一位皇帝,这样,他才有条件给自己修建仅次于长陵的陵墓。他从20岁开始就给自己建陵,历时6年完成,墓建在27米深的地下,面积约900平方米,几乎把地上的宫殿搬到了地下,所以叫“地下宫殿”。它是从1956年开始发掘,于1958年完成。经过几年的整理研究,花了100多万元建成了地下博物馆,把发掘出的丰富的文物摆在两个陈列室供人参观。这两个陈列室于1962年4月1日开始对外开放,我们可以说是它的最早的参访者,所以工作人员对我们很热情,讲解得非常详细,把一切可以参观的都让我们参观了,使我们大饱眼福,受益良多。

参观完长陵和定陵,我们驱车去参观十三陵水库。这个水库是在1958年大跃进中义务劳动建成的,包括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领导都参加了劳动。我当时在北大中文系新闻专业,我们系组成“方志敏团”,从4月15日到4月25日,去十三陵劳动了10天;实行行动军事化,劳动战斗化,生活工农化(吃窝头咸菜),而我又是二中队二小队的突击队员,为水库的建成,洒下了汗水公水库的建成,堪称奇迹,田汉还为此创作了《十三陵水库畅想曲》,还拍成了电影。想起往事,不禁感慨万千,展望未来,又信心满满。既然定陵出土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珍贵文物,那么长陵如果发掘,还不知道有多少珠宝问世,据说唐太宗把他喜爱的王羲之的“兰亭序”作为殉葬品带入坟墓,那么明成祖把他治下编篡的煌煌巨著《永乐大典》带入冥宫,也是可能的。所以我作诗一首:

春意尚姗姗,游兴高且远。

一览明代陵,三思唐文苑。

“兰亭”尚可葬,“永乐”岂能免。

但愿有一日,长陵博物馆。

除了这样大规模的集体活动,我们文研二班还举行过一些小型活动。1961年5月4日,我们全班去北海公园欢度我们的青年节。我们在湖面上划船,在草地上游戏,在湖畔和九龙壁前集体合影,还参观了在画舫斋展出的书画扇展览,玩得很痛快。1962年4月29日,上海文汇报发表了一篇长篇通讯,报道了在北京尚存有《红楼梦》大观园遗址的消息,第二天,我们即去参观。原来那里是北海后海的清朝恭王府,1937年辅仁大学买下它作为校舍。解放后,被公安部和北京艺术学院等几个单位占用。我们参观的是北京艺术学院占用的那部分,据说是原来的荣国府,至于大观园的部分,被公安部占用,不让我们参观,甚为遗憾。

我自己是很喜欢旅游的,古人云:读万卷书,走万里路,行万里船。这是行之有效的学问之道。在文研班时,我曾独自一人旅游过,那是1963年4月7日春假期间。我先坐车到颐和园,然后从颐和园后面步行到香山,再从香山经玉泉山前面步行到颐和园。我所以采用步行方式走这条路线,是因为56年,我从兰州一中考入北大后,第一次和同学去游香山,就是按这一路线来回步行的。这次出游,带有怀旧的因素。结果发现,7年过去了,这一路变化很大,原来不平的土路,变成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两旁新建了许多崭新的楼房,而游人车辆也比过去多了许多,我把我的感受,写在一首诗里:

灰天、薄雾,

大地一片苍茫。

湿润的田野,

散发着春季的芳香。

绿色的长城,

绿色的波浪。

沟渠间潺潺诉说的,

是银色小溪的欢畅。

梨花,像一堆堆坐卧着的白绵羊,

桃花,像暖暖的红霞在飘荡。

可人的柔风,

既抚摩大地的躯体,

也撩拨着人的心房。

在通往西郊的大道上,

加梭奔驰着游人车辆。

歌声洗涤着一周动动的疲倦,

笑靥展示着对春天阳光的希望……

除了个游,更多的时候是搭帮结伙去游。1961年5月28日,我跟文研二班同学阎焕东、滕云、石家宣,再加上大学同学舒士越,一同去西山八大处。这次是骑自行车游,可惜我不会骑自行车,只能他们4个骑自行车,我独自一人坐车去,这未免大煞风景,但玩得还是很痛快。

这年10月29日,我和文研班同学赖世和一同去游香山,看红叶。搭车到颐和园,一路顺利,从颐和园搭车去香山则令人头痛,因为排队的人弯弯曲曲迂回交错,像一条长蛇。我想故伎重演,步行去。老赖说:不行。那时还是困难时期,我们每人只带了三两火烧,步行怎么撑得下来?只能耐心地排队等公交车,结果到香山时己经十点半了,而我们从铁一号出发时是早晨7点。

但玩得还是很尽兴。黄栌己经红透,整个香山像是燃烧的烈火。天气晴朗,碧空万里,从“鬼见愁”上放眼望去,万寿山、昆明湖、西苑机场等地尽收眼底。昆明湖如一枚碧玉,十七孔桥似一具象牙,西苑机场上停放的飞机像白银闪闪发光。使我们意外惊喜的是,走到半山亭时,见到了敬爱的朱老总,他穿一身淡绿中山服,身体硬朗,脸面红润,柱一手杖,走起路来十分稳健。他先是坐在半山亭平台右角的一把藤椅上,凝着观望左边山上的红叶。看了一会,就向下面走去,碰到游人,他都一一握手,平易近人,简朴之至。我们也想上前握手,顾及到他的健康而作罢。巧合的是,1956年我和同学从北大第一次去香山看红叶时,就见到过朱老总,真有福气。我们从心底真诚祝愿这位身经百战的开国元勋,首位元帅,健康长寿。

在半山亭休息时,我们吃了点带的干粮,火烧留着,先吃白薯。“看红叶,吃白薯”,无意之间说的一句话,竟成一对绝配,我们都很得意。

老赖要和一帮人去八大处,我去过,不想再去,二人遂分手。我到了玉华山庄,泡了一壶茶,吃了带的午饭,然后向东北方向爬去,看到了夕阳映照下的香山,可以用王绩的诗句“树树皆秋色,山山唯落晖”来形容。回家时,拾了好多红透了的枫树叶、黄栌叶和其他好看的树叶,留作纪念。

回校见到老赖,原来他中途变卦,没有去八大处。毕竟半路相识,互不了解,还要爬山,走好多路,不确定的因素很多。

回校后作了两首诗。

其一:

归来自香山,枫叶两三片。

暂且夹书中,请勿问由缘。

 

一日发情书,枫叶附信中。

红红乃伊面,作我表情心。

 

其二:

厦阳秋霜煞,坐看二月花。

红霞兼天涌,苍海漫山涯。

云蒸松涛起,泉映日晖斜。

指点江山美,丹徒仔细画。

 

其三:

山庄名玉华,闲坐品茗茶。

丹枫乱翠微,碧云舒白塔。

暖暖山川静,萧萧风声杂。

怡然神自驰,纵横遍天涯。

 

更奇的一次,发生在1962年2月8日,因为在2月7日下了一场春雪,不知是谁突发奇想:何不到长城八达岭去看雪景。的确,毛泽东的《沁园春·雪》所描写的“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须晴日,看红装素裹,分外妖烧。”的壮丽景象,早就令人神往,现在正值天赐良机,岂能错过?一时许多人起而响应。最后落实时,只剩下4人:熊重生、王宝贤、蒋金虎和我。他们3人都是南方人,有的没有去过长城,我虽然去过长城,但雪景中的长城没有去过,所以乐意前往。现在己是晚上,得赶紧准备粮票到街上买干粮,太晚了饭馆关门就买不到了。

第二天5点起床,乘第一趟公交车到永定门火车站,从那里坐火车去居庸关。坐的是北京到大同的列车,全线320多公里,须行12个多小时,时速不到30公里,真是老牛拉破车、从南口到居庸关,车行更慢,这是当年詹天佑建造中国第一条自造铁路,即京张铁路时最艰难的兴段,由于坡度很大,便在列车首尾各加车头,采取前拉后推的办法。一些想看热闹的外国人希望落了空,不得不说:“谁说中国无人?”我们到达竖有詹天佑铜像的青龙桥车站时,已经10点42分,下车后直奔八达岭。

到八达岭后大失所望,昨夭下的雪,己经被昨夜的大风刮,今日的太阳晒,所剩无几,看不到茫茫雪原的景象。想选一个高一点的景点照相,摄影师懒的要命,不肯离开他的摊位半步,我们只能遗憾地在不具有代表性的景点留了影。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很自豪,“不到长城非好汉”,我们不但到了长城,而且到了雪的长城。环顾左右,几乎看不到人影,能不自豪吗?

好事多磨。回程时充满了戏剧性。由于爬长城爬得双腿发酸,赶到下山时己经3点,前一趟火车已经过去,后一趟4:30才到。看到一辆解放军的汽车丈想去搭车,被拒绝,说已经满员了。正向火车站赶去时,有人回来说,车站不买票了。这怎么办?再一次堵汽车,汽车不停,一溜烟跑了,那就先到火车站再说吧!

到了青龙桥车站,才知不售票是谣言、我们顺利地买到票,气只是上车后才发现人满为患。我们简直身无立锥之地,如果车站不卖票,也是有充足理由的。车站所以售票,意在照顾登长城的好汉。但实在太挤了,所以到了南口车站,临时加了两节拉货物的闷罐车厢,我们坐上倒是很宽敞,就是不舒服。好在我们已经累得筋疲力尽,抱头屈膝,朦朦胧胧很快就睡着了。此时,上弦月初上,宛如一弯玉梳。晚风轻轻拂动,给人带来几分寒意,睡意常被火车奔驰的巨大响声惊醒。那声音恰像欧阳修在《秋声赋》里所描绘的:“初浙沥以萧飒,忽奔腾而砰湃;如波涛夜惊,风雨骤至。其融于物也,鏦鏦铮铮,金铁皆鸣;又如赴敌之兵衔枚疾走,不闻号令,但闻人马之行声。”

7点50分到西直门火车站时,4人被分成两半,直到地安门站重又聚合。换13路汽车,行到宽街就不走了,害得我们只好步行到校。今天的车,好像处处跟我们作对。但我们胜利了,这就叫作苦中有乐。

与这次旅游堪与比美的,是1962年4月22日,另一组“四人帮”——滕云、石家宜、阎焕东和我,去了一趟西山名胜,也是西山第一高峰妙峰山。

天蒙蒙亮,我们从学校出发,先到颐和园,再乘“颐和园——温泉”的长途汽车,经黑山扈、西北旺、黑龙潭等地,最后到温泉。然后,舍车步行,约10里地便到了大觉寺。这原来是辽元帝当年休憩的寺庙,最早叫清水院,建在晹台山麓,一进三殿,两旁有跨院,后院憩云轩前有一龙潭,泉水清冽,金鱼游动。西北有座镇云亭,下面是玉兰院,几棵玉兰有的己凋谢,有的正盛开,均是白色。树木很多,有6人才可合抱的银杏,还有两棵高十余丈的婆罗树,甚为珍贵。后院有一辽碑,得知此寺建于辽代咸雍四年,即1068年。整个建筑古香古色,深邃幽静,因为游人罕至,所以还保持原汁原味。我作诗曰:

昔年清水院,今日大觉寺。

明殿犹自在,辽碑尚独处。

妩媚玉兰花,挺拔婆罗树。

游人不为多,春兴寄何去?

从大觉寺向北望去,老远就看见从山峰峦中,有一处特别峭拔,有青松掩映,仿佛两只巨大的秃鹫巍然屹立,那就是鹫峰。我们途经杨家花园、普照寺等著名景点,一步步向她走去。进入“鹫峰山庄”的山门后,山势突然陡了起来,山道也蜿蜒曲折起来,经过“望春轩”,到了一处空旷幽静的平台,下面是千尺悬崖,上面是山庄别墅,在一凉亭石壁上,记述了它的来历。原来此山庄别墅,是民国6年(1917年)一个叫徐容光的大享,为还债而建的。在我们念壁文时,一位北大女生也份起唸,从她的读字、断句中,推测她是学文科的,有很深的文学修养。令人惊讶的是,她一个人斗胆到这深山老林陡峭惊险的地方来,不能不叫人钦佩!

我曾作诗曰:

峰巅笑自如,粪土山庄主。

为还罪孽债,遂令农民慼。

人工胜造化,岗峦遂人意。

他国新纪元,此处正肉鱼。

今日来此时,人民为国主。

江山虽未变,风景更无私。

当年骄奢者,云深寻何处。

环顾人间世,飘举正红旗。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鹫峰曾在20世纪20年代,建成了我国第一座地震观测站。主持人是当时清华大学的叶企孙教授,他把当时南京东南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李善邦请来在此工作。李善邦抛却家人,骑着毛驴来到这人迹罕见的荒凉之地,孤零零地,整天与松涛、与狼嚎为伍,其敬业精神,当为世人永远铭记。

游完鹫峰,我们沿着一条小道,向北爬去,以为可以通到妙峰山。经过一峰又一峰,大约爬了五六个峰,到了峰顶,仍不见妙峰山的影子,此时已下午两点了,爬得精疲力竭了。这时发现西北方向有一个村庄,他处凹地,林木深秀,花草如茵,我们便向它爬去,到了,才知道这是“涧沟”,真是名符其实,两边是巨石嶙峋,中间是清流遍地。向村民打问,方知从这里沿石瞪而上,就可到妙峰山,这石磴是用晶蓝晶蓝的巨石砌成,不但美观,而且好走,沿途有许多栈店,茶棚,酒炉的废墟遗迹,可以想象当年去妙峰山进香朝圣的盛况。方圆百里的善男信女,包括河南来的,不远千里,参加这里一年一度的北方最大的庙会。可是当我们到达时,却非常失望。看不见任何寺院之类的建筑,只有一个小村落,坐落在半山腰,其后有大山作屏障,其前是一突出的平台,面积很大,台下就是万丈深渊,如刀切一般。当年平台上庙宇重叠,寺院深邃,钟罄不绝如缕,僧侣成群,常年香火不断,现在则是残垣断壁,一片废墟,荒败己级。据说,当年这里是京西游击队出没之处,寺院是被日本侵略军烧毁的,在一些石壁上还留着“精诚团结,抗战到底”的标语。我们到峰顶时,突然大风骤起,刮得人难睁双眼,买昏昏然,身体摇摇欲坠。遥望长空,一只大鹰,一展开双翅,孤零零地上下翻飞,左右盘旋,仿佛也受不了风的凶猛。这是一幅多么萧杀、苍茫而又雄伟的景象!我曾作诗:

苍空疾风鹰斜飞,青松狂涛花正坠。

岗峦逶迤宗一处,径蹊辗转归总汇。

不为妙峰宁到此,只因废墟却成悲。

当年人神繁华地,今日萧瑟却转悲。

在这里没有逗留好久,我们便踏上归途。从涧沟到温泉,有40里之遥,我们应加快步伐,但是不行,双腿又酸又痛,软绵地不听使唤。一路有瀑布、陵园等美景,无暇观望,回望鹫峰,其高其险,望而生畏,如果从这里再往上爬,我们绝无此胆量。再看其他峰峦,就觉得小得可怜,微不足道,这才体会到杜甫“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绝句。郭老曾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非难杜甫,泰山只1524米高,何谓一览众山小?这是不看时间、地点、条件,在山东泰安地区,相对于周围的山,泰山是最高的。等到杜甫游历了其他许多名山后,他才知道,“始知五岳外,别有他山尊”。

到北安河时,快7点了。为了赶汽车,不得不小跑,幸亏没有误车,一上汽车就昏睡过去。到地安门快10点了,踏踏实实吃了一顿夜宵才回校。

妙峰山是西山之冠,这样好的地方,好些人是不敢去的,而我们去了。这使我想起王安石《游褒禅山记》中的话:

“古人之观於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龄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放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於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余之所得也!”

王安石把志、力、不怠之间的辩证关系讲得很精彩,这也是我们今天亲身体验的,故把它录在这里,用以作结。

2013年10月6日于

  通州BoBo自由城

   70号楼522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