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其芳谈文学研究与论文写作

易明善 

 

 

在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中国人民大学语文系主办了一个文学研究班。当时任中国科学院文学研究所所长的何其芳同志兼任了文学研究班的班主任。一九六○年九月，我考入了文学研究班，有幸聆听了何其芳老师多次讲话，他的亲切的教诲和精辟的见解，不仅记录在我的笔记本上，而且也牢记在我的心上，长期以来一直在我的文学研究和教学工作中发挥着指导作用。为了表示对何其芳老师的由衷的感谢和怀念之情，现将何其芳老师在给我们讲课和讲话中，有关文学研究和论文写作的一些宝贵意见，择要记述下来，以志不忘。

谈文学研究的基本功

何其芳老师认为，做研究工作要有扎实的基本功。

何其芳老师谆谆告诫我们，学习做研究工作，一定要努力掌握丰富的专业知识和打下坚实的理论基础。他说：了解马克思主义的一般原理，掌握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础知识，熟悉中外古今重要作品和文学史的基本知识，以及具有论文写作的基本技能，这一切都是一个文学研究工作者必须具备的基本功。为了加强我们的基本功训练，何其芳老师提出了两个重要措施：开列自学必读书目和聘请专家讲课指导。由何其芳老师提议，并经他亲自审定，研究班给我们开列了包括马克思主义经典著作，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的基本著作，中外古今重要作品、重要理论著作和文学史著作的自学必读书目，供我们学习研究。为了指导和帮助我们学习和研究，他又特地请了文学研究所和高等学校的许多著名学者专家给我们系统讲课和辅导答疑。何其芳老师亲自给我们讲课多次，朱光潜、宗白华、蔡仪、王朝闻、毛星、李泽厚、马奇、王燎荧等给我们讲美学和文艺理论；钱钟书、游国恩、余冠英、王季思、肖涤非、周贻白、周振甫、王达津、唐弢等给我们讲中国文学；冯至、李健吾、罗念生、季羡林、叶君健、杨周翰、缪灵珠、叶水夫、赵澧等给我们讲外国文学。何其芳老师要求我们通过三年的认真学习、刻苦钻研，力求具备比较系统的专业知识和扎实的理论基础，初步具有运用马克思主义的立场、观点和方法，来分析和解决研究工作中的实际问题的能力。

谈做研究工作的态度和方法

何其芳老师认为，做研究工作要有谨严的学风和科学的方法。

何其芳老师在谈到做研究工作的态度和方法的时候，总是教导我们要认真向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们学习。他曾经谈到，可以从拉法格和李卜克内西等人的回忆文章中，具体了解和学习马克思、恩格斯的研究态度和研究方法。他还引用毛泽东同志在《改造我们的学习》中的一段话来具体阐明什么是正确的研究态度和科学的研究方法。毛泽东同志的这段话是这样说的：

我们要从国内外、省内外、县内外、区内外的实际情况出发，从其中引出其固有的而不是臆造的规律性，即找出周围事变的内部联系，作为我们行动的向导。而这样做，就应不凭主观想象，不凭一时的热情，不凭死的书本，而凭客观存在的事实，详细地占有材料，在马克思列宁主义一般原理的指导下，从这些材料中引出正确的结论。

何其芳老师指出，毛泽东同志在这里所说的：“详细地占有材料，在马克思列宁主义一般原理的指导下，从这些材料中引出正确的结论。”这就是我们从事研究工作应该采取的根本态度和根本方法。

何其芳老师还进一步告诉我们，这种科学的研究态度和方法，具体体现在每一项研究工作中，要始终贯彻马克思主义的指导方针，要掌握三个基本环节。首先，要详细地占有材料，特别是第一手材料；其次，要对这些材料进行科学地分析，从中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最后，要通过深入调查、认真研究，从而引出合乎实际的实事求是的正确结论。何其芳老师特别强调，在得出结论的时候，一定要谨慎，切忌轻率，要反复推敲，力求准确。他多次尖锐地批评某些研究者不注意详细地占有材料、特别是不注意占有第一手材料的不良学风，他说：他们提出的论点，作出的结论，往往经不住翻检原书，一但寻根究底，立即漏洞百出，其论点和结论，则不攻自破。

谈论文写作

何其芳老师认为，做研究工作要有撰写论文的基本技能。

何其芳老师十分重视培养和提高我们的写作能力，他要我们把学习研究和写作练习结合起来，把经常练笔和撰写论文结合起来。他说，作为练笔，可以经常写一点书评、随笔之类的短文；虽然文章短小，但要认真写作，反复修改，字斟句酌，力求观点鲜明，文字讲究。关于撰写研究论文，他说：你们每学期写一篇一万字左右的论文也就可以了；论文的内容和表达各个方面都要仔细考虑，精心构思，精心写作，力求内容扎实，语言精炼。

关于撰写研究论文，何其芳老师还提出了一些具体意见。

关于论文的写法。何其芳老师认为，提出问题，展开问题的写法较好；他要我们注意，不要老爱用那种从头讲起的写法。他还认为，文章要有一个好的开头和结尾：文章的开头，要选择一个最适当的地方展开，以便有助于充分表达文章的内容；文章的结尾，要观点鲜明，给人以深刻的印象。他还告诉我们：论述复杂的问题，要先概括，然后分开讲，最后再总结；还要注意论点的关联，句法的变化，词语的准确。

关于论文的表述。何其芳老师要求做到观点鲜明，条理清楚，文字精炼。他说：写论文，要抓住主要问题．不要主次不分，喧宾夺主；要突出重点，不要平均用力、平铺直叙；要加强分析，不要罗列现象、堆砌例子。他引用毛泽东同志的话，说明写论文要注意条理和词藻。他说：毛泽东同志曾经讲过，文章要有魏晋南北朝文章的条理和韩柳古文的词藻相结合。他还要我们认真学习鲁迅的文章。他说：鲁迅的文章是以精炼有名的，其秘诀之一，就是他所说的，“竭力将可有可无的字，句，段删去，毫不可惜”。

关于论文的修改。何其芳老师总是叮嘱我们要特别重视，认真对待。他说：写文章一定要勤于修改，力求使文章内容深刻、文字精炼。他还根据自己的经验，要求我们对自己的文章从各个方面提出驳难，看文章的论证和结论，能否被驳倒，是否站得住脚。关于语言的锤炼，他常常用文章和说话的区别，来说明文字表达比之于口头表达需要有更多的加工和锤炼，需要有更多的推敲和斟酌。他还特别提醒我们注意，在写作的时候，那些首先想到的意思，那些摇笔即来的文字，往往不一定是最好的，所以一定要反复考虑，精心修改，努力把文章写得精炼一点、讲究一点。

在结束这篇短文的时候，我不禁想起了一九六三年六月二十二日，我们文学研究班举行毕业典礼时，何其芳老师作为研究班的班主任给我们的临别赠言。他说：“关于做学问、搞研究，我赠送大家十二个字：‘立远大的目标，走艰苦的道路’。希望大家勤勤恳恳地工作，踏踏实实地研究，为提高我国学术研究的水平，力图有所贡献！”

时间过得真快，我们在研究班毕业已经近二十年了，何其芳老师去世也已经有五年多了。可以告慰于何其芳老师的，是我们研究班的同窗学友们，遵循他的教导正在各自的岗位上”勤奋工作，力图在研究和教学上有所贡献，为建设社会主义精神文明而努力奋斗！

 

1982年11月于铮园

 

 

易明善简历

易明善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教授、台湾香港文学研究生导师。

一九三四年四月十三日，出生于重庆市万州区。一九五七年七月毕业于四川大学中文系，留系工作。一九六○年九月至一九六三年七月，在中国社科院文学研究所与中国人民大学中文系合办的文学研究班学习，毕业后仍回四川大学中文系工作。

八十年代初以前，在四川大学中文系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的教学工作；八十年代初以后，从事台湾香港文学研究和教学工作，并招收台湾香港文学研究生。一九八八年十二月，在香港参加了香港文学国际研讨会。一九九五年五月至九月，应邀在香港中文大学作访问学者。

在研究工作方面，发表了研究鲁迅、郭沫若、何其芳等作家的一些论文。八十年代中期开始，在台湾香港文学研究方面、特别是对香港文学的研究，成绩显著，在香港和大陆发表了数十篇论文，出版了一些专著和专书。这些著述是：《香港作家刘以鬯传》、《香港文学简论》、《香港作家梁凤仪财经小说论析》（合著）等专著；合编了《刘以鬯研究专集》、《何其芳研究专集》、《台港澳文学作品精选》、《香港<星鸟晚报·大会堂>目录》等专书。

关于香港文学的这些研究成果，在香港文坛和大陆香港文学研究界，受到关注、获得好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