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传诵经典，声声不息——叶咏梅专访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这是一种精神，一种诚实劳动智慧奉献的精神。我想从这种追求和精神讲路遥的故事和《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声音传奇。”

叶咏梅老师

他，植根于广袤的黄土地，以笔为声，发出声声时代的呐喊。他不甘于这片贫瘠的土地的干涸与艰辛，却难舍弃这片厚重的土地的深沉与温暖。黄土地与生俱来的自然的母性的力量，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愈想要挣脱它的爱与保护，却愈是源源不断地沉醉与汲取它赋予人们生命平凡的记忆与灵感。

当他捏紧坚实的拳头，用笔勾勒出这平凡的世界的时候，当她撑起一片希望的叶子，用声音描绘出这不平凡的世界的时候，那满怀深情的呐喊便从此声声不息……

一听说叶咏梅老师曾在陕北插队两年，把路遥笔下的那片黄土地当作自己的第二故乡的时候，便非常急切地期待着想要见到这位“同乡人”。终于在咖啡室里见到了叶子老师（叶咏梅老师笔名叶子），叶子老师衣着朴素，一头短发干练直爽，声音温和，举手投足间让人肃然起敬，同时油然而生一种见到了家乡的亲人的亲切感，想“握着手儿好好拉拉话”。

路遥与叶子老师都是新中国的同龄人，“我调到中央台来就一直做《小说连播》这个节目，又做广播剧，33年。”叶子老师作为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资深编导，先后录制过受听众喜爱的《平凡的世界》、《白鹿原》、《我的父亲邓小平》、《安娜·卡列尼娜》、《静静的顿河》、《哈利·波特童话系列1-6部》等近150部长篇小说；编创导演了《世纪末的挽钟》、《永恒》等40余部300多集广播剧。其中多部作品获奖，她本人也荣获全国《小说连播》编辑成就奖和全国百名理论工作者。

一片叶子与《平凡的世界》的不平凡的邂逅

叶子老师笑着说：“因为陕北那片土地，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我是视那片土地为第二故乡，因为我两年插队，六年当兵都在陕西，我这些年回村也最多，然后跟咱们陕西的作家有了缘分。”也正是因为这份特殊的感情，当叶子老师看到《平凡的世界》的时候，对于那片黄土地的深情眷恋也随着作品奔涌而出，那熟悉而亲切的生活场景浮现在眼前，那是多么特殊的一群普通人，路遥想要表达的精神和追求是如此平凡而深沉，她是能够深深体会到的。

1975年，叶子老师是部队宣传队的创作员，文艺兵，当时路遥是延安大学的学生，那时《陕西文艺》（现为《延河》）编辑部实行“工农兵”开门办刊物，所以叶子老师、路遥和白描恰好都去了《陕西文艺》。在那里是由《陕西文艺》的副主编贺鸿钧引荐她认识了路遥。“因为后来我和贺鸿钧就成为了像母女那样的关系，我叫她贺姨，后来我每次回西安看贺姨，在贺姨家就能见到路遥。”说到贺姨，叶子老师说当时贺姨介绍他们认识，也是贺姨把他从延安大学调到《陕西文艺》编辑部，这也算是他的一个转折，这里也就成了他最初写作的一个起点，没有这块平台没有这个基础，他成不了专业作家的话那么也不可能有后来的《平凡的世界》。

叶子老师和路遥一样，都是文学青年，当时在《陕西文艺》编辑部，半年一期，她和白描一期，路遥是他们上一期的。“那时候见到路遥其貌不扬，背略微有点驼，很敦厚，就是纯粹的陕北汉子，他声音很浑厚。 ”“1981年我写的关于部队的小说还是路遥当的我的责编给我发表的。”

1982年因为《人生》的发表引起了大轰动，中央台也把他的《人生》改编成广播剧播出过。1983年秋叶子老师当时正好去西安看望贺姨遇到路遥，并且在陕西作协路遥的书房里谈《人生》。 “那时是路遥最火的时候，桌上堆的全是观众听众的来信，然后我还开玩笑说：‘你够火的啊。’”。

1987年两位已相识10多年的老友邂逅在北京无轨电车上，正因为这次偶然的相遇，才成就了声声不息的《平凡的世界》。 “在车上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说，哎，不是路遥嘛。他也很惊奇。我就问他去哪里，他说鲁迅文学院，我刚好和他差一站，四五站的时间正好我们就聊了聊，因为《人生》很火，所以当时在车上我就问他最近这两年怎么没其他消息，写了吗？他说写了，《平凡的世界》。我说那怎么样，他那时候处于最不好的感觉嘛，然后就说你看。我说哪家出版社出的，他说中国文联（中国文联出版公司）。我说那我认识我去问他们要。”

电车上短短的邂逅，“刚刚好”，我们庆幸有这次不平凡的邂逅，庆幸叶子老师做了这个影响亿万观众的决定，因为它让《平凡的世界》走向不平凡的声音传奇，给予了路遥完成这部作品的巨大动力，给予了全国听众一场精神的盛宴。

《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声音传奇

1988年3月27日中午12点半，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节目准时播出《平凡的世界》第一部。李野墨那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透着一些深沉、粗犷与豪放，随着电波传来了：

“1975年二三月间，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杂着一星半点的雪花，正纷纷淋淋地向大地飘洒着。时令已快到惊蛰，雪当然再不会存留，往往还没等落地，就已经消失得无踪无影了。黄土高原严寒而漫长的冬天看来就要过去，但那真正温暖的春天还远远没有到来……”

在看到《平凡的世界》的时候，李野墨老师与叶子老师一拍即合。“我告诉他《平凡的世界》这本书的时候，他自己去找，然后连夜看。临晨拂晓合上书，给我写了一封长信，说他能播好这本书，他刚从陕西拍摄电视片《天狗》回来，他觉得对那片土地、那里的人一切都特别熟悉，他还有一种就是感恩回报的，他说我应该做点什么为那些贫穷而善良的人们，正好有了《平凡的世界》，所以我觉得他是带着真情实感，非常投入地去演播。”

从1988年3月27日至8月3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连续130天播出了路遥的百余万字的巨作《平凡的世界》，在当时引发了社会轰动效应。

“《平凡的世界》在我编辑录制150余长篇小说生涯中也是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节目之一。”

收听广播是20世纪80年代中国民众文化消费的重要通道，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长篇连播”节目，是深受亿万听众喜爱的品牌栏目，也是展示古今中外优秀中长篇小说的重要窗口。最早可追溯到全国解放到“文革”前，它就已经播出了众多优秀的文学作品，深得全国听众的喜爱。尤其新时期以来，它更是进入了繁荣期，也正是因为特殊的时代原因让这部百万长篇乘着广播的翅膀飞翔，飞向了全国各地，成为了很多人生活的一部分，也成为了一代人的青春记忆。

叶子老师缓缓地说道：“或许大家还不知道，当年我们第一部录音用的是出版书，第二部录音用的是清样，第三部录音用的是路遥手稿，是路遥特意为我们广播赶写出来的。我们是1988年3月27日播出，我是在3月20日到西安去采访的他，我就说我们要三部全播，第三部必须要赶在6月1日完稿，录完126集，再加西安作家评论和听众座谈，所以总共是130集，正好130天，我就说你可别耽误我们播出，我们不能空播，所以你一定要在6月1日拿到你的稿我和李野墨还得有制作、录制时间，他就记住了。”

能够在“长篇连播”节目中播出自己精心创作的小说，路遥自然是非常高兴的。特别是经历了《人生》轰动之后的路遥当时却正经历着《平凡的世界》的不认可。那时，路遥一边面对着第一部的无人问津，一边又不停地艰苦写作，他面临着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力，可想而知这次偶然邂逅所带来的希望对于路遥来说是多么大的鼓舞和强大的动力支撑。后来他自己在《我与广播电视》一文中说到：

小说前两部在电台播出的时候，我还带病闷在暗无日光的斗室中日夜兼程赶写第三部。在那些无比艰难的日子里，每天欢欣的一瞬间就是在桌面那台破烂收音机上听半小时自己的作品。对我来说，等于每天为自己注射一支强心剂。每当我稍有委顿，或者简直无法忍受体力和精神折磨的时候，那台破收音机便严厉地提醒和警告我：千百万听众正在等待着你如何做下面的文章呢!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面对那台收音机庄严地唤起自己的责任感，继续往前行走。按照要求，我必须最迟在1988年6月1日将第三部完成稿交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5月25日，我才在陕北甘泉县招待所用激动得像鸡爪子一样的手为六年的工作划了句号。然后当夜启程，截近路从山西过黄河赶到北京。6月1日准时走到中央台。当我和责任编辑叶咏梅以及只闻其声而从未谋面的, , 长篇小说播音员李野墨一起坐在中央台静静的演播室的时候，真是百感交集。我没有想到，这里已经堆积了近两千封热情的听众来信。我非常感谢先声夺人的广播，它使我的劳动成果及时地走到了大众之中。

先声夺人的广播，使他的劳动成果及时地走到了大众之中。

当时已经出版的《平凡的世界》的第一部，少有人问津。可是一经电台连续播出后，真的是叩动了千百万听众的心，结果作品供不应求，又进行再版。电台也收到数以千计的听众来信，有学生、教师、工人、农民、解放军指战员、离休干部及待业青年等。节目组收到的听众来信，数量达到当年之最。

“一位学员来信告诉我们，他们系有3个队共270人住在一幢四层楼房里，约有100部收音机、录放机，在中午12点半都同时收听《平凡的世界》。可想而知那时的火热。”

在正式开播之前，叶子老师觉得有一点美中不足就是听众想知道的这个作家的心声，于是叶子老师赶到古都西安采访路遥并录了音，也因此保留了珍贵的路遥原声。

如今，叶子老师与路遥相识已有40个年头，与《平凡的世界》也已经相知28年，从1988年的首播到2001年、2004年、2009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先后四次播出了《平凡的世界》，进行了两次完善的大制作，并在1997年路遥逝世5周年时拍摄了四集电视专题片《飞翔的史诗》，又于2001年《永不消失的电波》中将其搬上了舞台，再到今天的《传诵经典声声不息——走近路遥作品演诵会》，叶子老师在用自己的方式——声音在传递着路遥的文学经典之作，传递着路遥艰苦奋斗的文学精神，正如她所说：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这是一种精神，一种诚实劳动智慧奉献的精神。我想从这种追求和精神讲路遥的故事和《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声音传奇。”

 

  传诵经典，声声不息

延安路遥墓

“像牛一样劳动，像土地一样奉献。”在延安的路遥墓镌刻着这样一句路遥的座右铭。

路遥是忠实而艰辛的写作者。在最后的心血《早晨是从中午开始》中路遥写下了自己创作《平凡的世界》的心路历程，也让我们看到了完整的“平凡的世界”。整整六年的时间创作，三年到各地考察、采访，写的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但他依然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做了一遍类似田野调查的考察，他揽过工、放过羊，在田野里过夜，甚至下矿井干活，以此体验生活。他和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上至省委书记，下至普通老百姓；只要能触及的，就竭力去触及。有些生活是过去熟悉的，但为了更确切体察，再一次深入进去――路遥将此总结为‘重新到位’。后三年才开始动笔写，一年一部，三年完成了上中下三部。

路遥是真诚而坚定的写作者，为了了解《平凡的世界》所涉及的，中国七十年代中到八十年代中十年的社会情况，路遥居然用几个月的时间，看完了这十年间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参考消息》和另外两份地区性报纸，以至于“手指头被纸张磨得露出了毛细血管，搁在纸上，如同搁在刀刃上，只好改用手的后掌继续翻阅。”这个细节记录在《早晨从中午开始》一书中，让很多人至今印象深刻。

叶子老师也特别喜欢路遥的那句座右铭，她觉得路遥那像黄土地一般的厚重的精神，是我们现在的很多人所缺乏的，这也是为什么她在退休之后依旧坚持去做这样一件事情，她说：“我觉得我能为路遥做的就这么一点事，过去是广播、搬上舞台，现在是叫再现舞台，让它能够再次影响人们，因为这样做下去，有你们高校的支持，有我们这次活动成功的话，它对于全国的高校大学生都是一个激励、影响，加上我们原本的广播，再加上媒体，它延伸出去的是一个全国性的，它有更深远的意义和价值，我是出于这个动机。”

2010年叶子老师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退休，33年的广播职业生涯圆满谢幕，如今因为路遥，因为《平凡的世界》，她再次带领她强大的广播团队走到台前。本次《传诵经典声声不息——走近路遥作品演诵会》中叶老师将会把自己的劳动所得全部捐赠给路遥文学奖基金。

“我跟路遥文学奖的人讲，我做完是给你们一个示范性的，我希望它能够传承下去，将这样的事情做下去，让我们的大学生一届一届将这种精神传递下去。用这件事儿，用这个晚会，用我们团队的精神告诫大家。路遥的精神值得我们现在的年轻人学习、传承。”

叶子老师在谈到这次活动的时候非常高兴，她说：“我们这些演员都不计较多少报酬，从没有问过给多少报酬。我只一个晚上发的短信，哗的全都很快回复了，就把晚会的这些演员都定了。这是非常令人欣慰和感动的，问谁都说好啊，可以，只要时间对接好，没问题，我们参加，你又让我们聚在一起了。”

除了当年演播《平凡的世界》的李野墨老师外，本次演诵会还有一位《平凡的世界》的“长篇连播”原创——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著名播音员雅坤老师，叶子老师说：“雅坤和我合作20多年了，‘长篇连播’一直是她报题，《平凡的世界》也是她，这次雅坤不仅在现场主持节目，我们还将现场再现当年雅坤的‘报题’。”

雅坤李野墨

本次《传诵经典声声不息——走近路遥作品演诵会》由叶咏梅老师担任总导演、总策划、总撰稿人，演出嘉宾阵容非常值得期待，节目由著名播音员雅坤、全国演播艺术家徐涛搭档新一代金话筒得主张东、央视英语新闻主播王茫茫共同主持。演员嘉宾除了原《平凡的世界》演播者、全国演播艺术家李野墨外，还有全国著名播音员方明，国家一级演员、全国演播艺术家瞿弦和、张筠英、李慧敏、洪涛，、廖菁、任志宏，著名节目主持人刘艳丽，此外还有“永远的文学青年”于慈江的倾情自荐加盟，可谓群英荟萃，少长咸集。

叶子老师最后说“非常巧合，没想到时间一推后，正好清华和人大两场首轮演出挨着！这么多的缘分凑在一起，这对于我来说不管是激情的激发，对撰稿、舞台的设计啊、对整个的队伍的组成啊，我觉得是‘天时地利人和’，那这两场演出可以说是要非常出彩的。”

采访结束之后，叶子老师带我去她家，送了我一套她献给中央人民广播电台70周年、她广播生涯结晶之作——《天籁文库：中国长篇连播历史档案》，叶子老师曾经在接受采访时说，希望《天籁文库：中国长篇连播历史档案》的问世能点亮每颗智慧的心，有更多的挚爱痴迷声音艺术的人“意长凌霄之树，思成万顷之林”，待到树木成林，林连成片，片片滚动着绿色的声浪时，天宇间一定回荡着人类最美丽的传说，是用广播最动听的歌喉。更希望长篇连播事业的后来人能续写《天籁文库：中国长篇连播历史档案》，传诵经典，声声不息。

如今《传诵经典声声不息——走近路遥作品演诵会》，当我们再一次走近路遥，走近他平凡而伟大的作品的时候，我们希望像路遥一样作为时代写作者虔诚的精神，生生不息；像叶子老师作为当代阅读者传诵文学经典的声音，声声不息！

（参考资料：路遥《早晨从中午开始》；叶咏梅《他从普通人中走来——记路遥与广播》；叶咏梅《李野墨不平凡的艺术世界》；叶咏梅《<平凡的世界>不平凡的声音传奇》；南方人物周刊《路遥最后的时光》、《路遥身后20年》；中国广播网《<天籁文库：中国长篇连播历史档案>出版发行》）

文／2013本 樊彩莹

图／受访者提供、网络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