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王家新：我的希腊行

一

7月26日下午6点半，从伊斯坦布尔转机到达雅典。走出机场大厅，便是那刀斧一样砍来的阳光！我想，这就是希腊了，那深湛的空气，暴蓝的天空，到傍晚时分仍如此强烈、炫目的太阳……也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了，这将是我生命中一个永恒的夏天。这光，也许会像一声金钹一样，在我的生命中持久回响。

我是来参加希腊第二届提诺斯国际文学节的。坐上文学节秘书费里普的车驶上高速公路后，满山坡银灰色的橄榄树闪闪而过——这对中国人来说多少显得有些陌生甚至神秘的果实！而在经过一道山脉的隘口时，费里普告诉我，建造巴特农神庙的巨石就是从这里开采的。啊，那些伟大的石头！

不用说，来到希腊，我首先想看到的就是雅典卫城，因此当晚一用完餐，在雅典的中国朋友杨少波就带我去夜游。卫城在雅典城边的一处高地上，从雅典的任何角度都可以看到它，或者说，它“就在那里”！无数个年代的雷火闪电都熄灭在其内了，那些不朽的巨石，在白天一派洁白，在夜里则发出令人惊异的金黄色亮光。由于卫城晚上关闭，我想我第二天还要来的，就从山下攀援而上，向着那“高远之物”，向着那支撑起人类尊严的一切，去体会人类曾有的那种神秘的创造力，去体会那“伟大的荒凉”！

还需要再来吗？它在夜色中的屹立和闪耀，已给了我一种如庞德所说的“在伟大作品面前突然成长的感觉”。

而当我们攀上卫城下面当年圣保罗传道的小石山，迎面便拂来了爱琴海上的一阵阵海风。希腊，酷热的白昼，清凉的夜晚！当少波为我指点何处是古希腊露天剧场，何处是当年人们在那里论辩的“德谟克拉西山”（民主山）时，我则久久地坐在那里，任海风爱抚着脸、肩和小腿……啊，这些无形的看不见的丝绸！在那样的时刻，我体会着什么对我们人类来说是最珍贵的东西。我在这清凉的海风中深深呼吸，是的，让我呼吸希腊……

二

清晨，从雅典坐船到提诺斯岛。三个小时后，当它遥遥在望，迎向我们，我便有了这样一句：如果说爱琴海群岛是一支交响乐队，提诺斯就是它的首席小提琴手。

提诺斯国际文学节从去年开始举办，由雅典Deketa文学中心和提诺斯文化基金会主办，每届邀请一二十位来自世界各国的作家、诗人。在去年的册子上，我看到了我所喜爱的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照片。今年呢？

但是，首先让我着迷的是这海，爱琴海！那铺满钻石一样的波光闪烁的海面，那些在远方不时出现并与我们“相互凝视”的岛屿……的确，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海！因为那古老的神话，它不禁让人遐想联翩，仿佛此时此刻维纳斯正在那里诞生，仿佛一阵风来，海面上就会掠过一阵阵竖琴的声音，并转瞬浮现出千万朵芬芳、清新的花瓣……

想到这里，我不禁要赞叹“爱琴海”这个中文译名。这是哪一位中国人译的呢？在这样的命名中，Aegean Sea特有的美，它所深蕴的文明和人性的内涵，都得到了更茂盛的“本质的绽放”！

而我们住的提诺斯海滨饭店，正对着一片无比清澈、宜人的海湾。远处，一艘洁白的大海轮在无声移动。近处有一只蓝色小船，也许它曾响起喜悦的划桨声，但现在它静静地泊着，像一个在母亲胸怀上熟睡的婴儿……

那就像孩子一样投向这海吧。在饭店里一住下，我看到来自以色列的诗人阿米尔、克罗地亚的诗人托米柴就下海去游泳了。而我则久久站在通向阳台的门口，一任海风拂起窗帘，这也很美好啊。

来源：《中国人民大学校报·1553期第4版》（2015年12月7日）